通常所说“六盘山”,仅指宁夏隆德和尚铺村的六盘山第二高峰(2928米。第一高峰为海拔2942米的米缸山)。而广义的“六盘山脉”,则北起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南(固原一带),南至陕西省宝鸡市以北(陇县、千阳一带),横贯陕甘宁三省区。六盘山脉从固原起就分为东西两条主脉,其横断面呈“凹”字形,两个“冂”形山脉以基本平行的姿态向南延展,一脉至宝鸡与秦岭接轨,一脉渐转向东止于永寿。泾源、平凉、华亭、陇县、千阳、凤翔等城市,就在这两条主脉间的凹地之中。
陕西陇县有行政建制乡“关山乡”,不过,人们惯称的“关山”,并不是一座独立山峰的专有名称,而是六盘山脉南部自南向北近百公里绵延山麓的泛称。由于群山逶迤、沟壑遍布、风景优美、人迹罕至,户外玩家在关山山麓探索出多条穿越线路,并在口头描述、网文游记、路轨文件中,将这些从陇县、华亭一带穿越关山至张家川、庄浪的线路称为“回中道”。
在我看来,这一命名并不准确。“回中道”肇始于秦,成形于汉,是古代重要驿道,史学界对其线路并无争议,一致认定为如今陇县—神峪—策底—泾源—萧关—固原沿线,也恰好位于六盘山脉东西两条主脉间的凹地之中。同时,“回中道”还是天子出巡北疆的道路,有多位帝王由此路北巡:“其明年,上郊雍,通回中道,巡之。”(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)、“六年冬,行幸回中……四年冬十月,行幸雍,祠五畤。通回中道,遂北出萧关”(《汉书·帝纪第六》)。户外玩家探索的越野线路多为东西方向翻越关山,不但走向上不符合“回中道”的史料描述,且沿途也极少道路,许多地段需在无路的深山密林间穿行攀爬、跨河钻沟。皇帝老头前去北疆,放着邻近的大道不走,却要在深沟老林中手脚并用上下攀爬,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。这些穿越线路都在“回中道”西侧,只是通往“回中道”的道路,称为“回中道”的支线也可,但将其命名为“回中道”则欠严谨。我揣测,大约因穿越沿途多见古栈道遗迹,朋友们便如此认为吧!其实关山资源丰富,早有先民生息,又属军事要地(“回中道”上本有“固关”、“大震关”等多个关隘驿站);而对关山东西两侧的百姓生活互通来说,翻山固然艰辛,但与绕行整个关山山麓相比,显然行程更短。综合以上,日久天长,形成山道脉络、遗留古迹,是十分正常的。
美国作家阿博特(Lyman Abbott)回忆父亲的一句话:“自古以来,凡哲学上和神学上的争论,十分之九都只是名词之争。”阿博特评论说:“我父亲的话大体没错。但我年纪越大,越感觉到他老人家的算术还有点儿小错:剩下那十分之一,也还是名词之争。”其实无论怎样命名,都无损这条关山穿越线路的精彩。在平凉这个以黄土丘陵为主要地貌的地区,很少有什么“极限线路”,而穿越关山则完全可以归到“极限运动”当中去,艰难的道路和瑰丽的风景,对“驴友”们具有巨大的吸引力。
常见线路,多从华亭车厂沟、唐家河或陇县固关镇西进关山,穿山越岭,至庄浪云崖寺或天水关山乡结束。其中,以华亭麻庵村—庄浪云崖寺的线路最为知名、最为艰辛,当然,也最为精彩。
这条线路全长32公里,途经莲花台、鬼门关、四岔河、大草甸等地点,最终从云崖寺穿越而出。走入群山深处,如同走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魔幻世界,沿途皆是如诗如画的风景,美得几近虚幻:绝壁突兀、小溪清洌、树林伟岸、绿茵如织;大山深处几无人迹,却又有在此孤独生活的牧马人、采药人、修行人……所行所见,对我们这些久已习惯水泥丛林、红尘闹市生活的人来说,无论眼睛还是心灵,都足够冲击足够震撼。
穿越通常需要2-3天时间,攀山钻沟、穿越密林,对于身背重装的行者而言,体能消耗极大;山雨说来就来,小溪反复跨越,经常全身湿透;虽然有提前绘制的导航轨迹,仍不免在山野深涧反复探路;而沿途所见的野兽遗骨,又随时提醒着这片未知之地的潜在危险。
乐趣也同样独特、强烈,每走到一段步履轻快的平缓道路上,大家总会开心起来,嘻嘻哈哈开开玩笑;纵然已走得双腿酸困,可每遇到一处美景之地,几个老男人却都不能免俗,各种姿势拍照留念;晚上扎营,围着篝火又唱又跳,气氛更是嗨到顶点。最终走出大山、眺望云崖寺碧蓝湖水的那一刻,大家全都蹦起来欢呼,所有辛苦疲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170年前,梭罗来到瓦尔登湖畔,建起一座小木屋,开始26个月的野居生活。他开垦土地、种植作物,剩余时间则漫步、思考和写作。他写道:“在我看来,也许有好几种生活可过。”梭罗不必顾及亲人的牵绊,盖房子也无需担心土地权属问题,可对于我们而言,并无他的勇气和条件,尝试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梦想生活,所能做的,只不过像他所说:“花了一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来赚钱,为了在最不宝贵的一部分时间里享受一点儿可疑的自由。”我们闯入这片风貌原始、风景优美的隐秘世界,欣赏、震惊、感叹、拍照,短暂逗留然后离去,旅程固然匆忙、肤浅,却也是我们向“另一种生活”最大限度地接近和致意了。
告别大山,我们仍将回归钢筋水泥的丛林,重复庸俗平淡的生活。对大山而言,我们来过却如同从未来过;对我们而言,我们离开却如同从未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