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北塬”，是平凉人对泾河以北黄土丘陵地带的日常称呼，主要构成为新第三系泥岩，覆盖马兰黄土，海拔1500-1700米之间，相对高差100-200米左右。北塬上自西向东，分布着西阳、大秦、寨河、白庙、香莲、草峰等多个乡镇，回汉杂居，百姓主要以种植、养殖为业。在北塬上，有两条绵延三、四十公里的狭长沟壑，自西南向东北，横亘整个塬区，将原本平坦的塬面切割成三个狭长的条块。

凡有山塬，多有水系。这两条巨大沟壑中也有两条河，一为小路河，一为大路河(查阅多种地图资料，对两河命名并不一致，也有标注为小芦河、大芦河的，暂且存疑)。两河都发端于西阳乡一带，河水在山沟中蜿蜒行进，最终在曹湾、香莲一带出山谷、入泾河。如今各地的江河水位都严重下降，加之人畜饮水多以自来水、自流井为主，两河已不再具有生产生活方面的重要价值，但塬区主要村落都自然分布于河流两岸，由此可推测，早期生活在北塬上的先民，主要水源应该是依赖于两河，说它们是塬区人民的“母亲河”应无不妥。

1981年，大秦乡沙塬村的小路河畔，村民马某拾柴时发现一颗硕大的动物头骨，将其卖给平凉一家药材收购站。此事有幸被从事文物工作的刘玉林先生得知。他将一麻袋头骨碎片细心拼凑，并实地探访、查阅资料，最终确定这是一种远古大象的臼齿。刘先生的论文于1983年在中国古生物研究的权威杂志《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》上发表，得到我国考古学界重要专家贾兰坡的重视，特地邀请他携带文物到北京进一步鉴定。最终，“古菱齿象”作为一个新发现品种于1983年被正式定名，填补了世界考古与生物学上的一大空白。可以想见，亿万年前那“天地玄黄、宇宙洪荒”的时代，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何等生机盎然啊！

上白庙塬，沿公路向寨河方向前行约7公里，有一处名为“大路”的村庄，大路村的山坡下即是小路河，也是我们此行的起点。

遗憾平凉没有大江大河，一条泾河也早已水量枯萎、孱弱不堪。小路河同样如此，只是一条平常的谷地小河，并不具有任何规模或流量上的看点。但户外之乐趣，大半无关风景，而在人心。儿时，随便一条小河，甚至沟渠涝坝，在孩子眼中都不亚于长江黄河，小伙伴们拦河筑坝、摸鱼捉虾，可以玩出百般花样、满身泥巴。成年后固然不再以此为乐，但一场顺流而下的跋涉之旅，却也唤起些儿时记忆，令人意兴浓浓。

一路向东，无需导航或地图，只管沿河而行。河床宽处约二十米、窄处五六米，河水并不汹涌，只能算得上一条平静温顺的小溪而已。可这支弱小水流，却将沿岸的黄土质河堤打磨成各种不同的形态，切割出一道道沟壑。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盛赞水柔弱而坚定的力量，眼前的景象不正是最好的印证吗？其实观察世象，生活中也常见一些人具有水的品性：低调沉默、隐忍坚持，遇到障碍也会避让和迂回，但他们的方向和目标并不轻易改变，星星点点的努力、经年累月的坚持，最终到达预设的目标，成就常人所不能及的事业。在我看来，这是最值得学习的品质。

与河流有关的文学作品很多，我最钟爱的是张承志《北方的河》。小说中的黄河博大恢弘，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和河流一样，隐忍坚强，不屈不挠地挑战生活，向自己的目标冲刺。不同于南方丰润泽国的江河水系，对于许多北方的河流来说，当它们流淌在这干旱少雨、曾经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时，就难免多出几分悲怆与沧凉的色彩。北方高原上的河流所代表和体现的，无疑正是北方高原上人民的品性，像那位踽踽独行在黄河边、立志要完成考察的倔强青年孤独的背影，更像是毒辣的日头下、黄土飞扬的山道上响起的一声高亢激昂的“信天游”。

河床两侧的滩涂每到春季就长满野生苜蓿，而河床之上并无道路，多数时候都踩着松软的泥土或草皮行走，偶尔穿越河水。好在已提前准备了一双雨鞋，可随时换鞋趟水而过。河水深不及膝，流速较缓，并无安全方面的担心。全程约二三十处趟水地段，需频繁更换雨鞋，倒也别有乐趣。

沿途最可一看的景观，是各种形态的旱柳。平凉多柳树，垂柳、旱柳都是常见树种。旱柳又名“河柳”，或因河边常见而得名。有别于垂柳的婀娜，旱柳树干通常笔直粗壮，顶部分出众多枝蔓，柳叶狭长卷曲，远看蓬松圆滑，像极了黑人满头小辫儿的发型。有一处地段，数十株旱柳间距匀称、排列整齐，如一行训练有素的卫兵守护着河床。这些柳树必定是村民辛苦栽种，它们巩固河道，绿化山川，更给我们这些闯入者带来满眼绿色和随处阴凉。随着“退耕还林”“封山禁牧”等多项政策的实施，我国森林覆盖率增加了25%，增长率为世界第一。在平凉，无需统计数据证明，可喜的变化也是一眼看得到：山野越来越绿，草木越来越繁盛。

冯湾、薛冯等几个村落坐落在河边高地上。因为少有外人来此，村民见到我们这些背着大包小包在河道里傻走的人，都会有一丝好奇和疑惑。但这一带民风却很淳朴，随便起个话头，就能唠上半天；走累了歇歇脚、讨杯水，也不会遭遇一丝冷淡。

越向下游行进，河谷越显开阔，到达庙底村时，小路河终于穿越山谷而出，汇于泾河，完成了它的旅程。而我们的行程，也就到此结束了。

这条线路，不要期待什么惊喜的发现或壮美的风景，全程34公里的山野跋涉，也足以使人两腿酸困。如果确实觉得距离过长，可沿支线行走以减少行程。不过，还是建议能走完全程，相信你会和我们一样，走得兴致高昂、喜悦开心——躲开城市的喧嚣，置身于大自然，感受风的轻柔、水的清凉，让身心放松一下有何不可？还等什么，赶快放一天假给自己，来一趟小路河穿行之旅吧！